臘八一過,年的腳步就越來越近了。年的奇妙之處就在于,它是視覺、味覺上的盛宴,底色是濃烈的中國紅,氛圍是暖暖的喜悅,一旦置身其中,被那歡快的氣氛包裹,就會不由自主隨著一聲聲由輕及重、由疏及密的鼓點聲,雀躍起來,不自覺卷進忙年的氛圍之中。
陳丹青曾經說過,小時候的大歡喜大驚訝,其實最珍貴。我想,過年,就是小時候的我們最大的歡喜了吧。兒時的年,是由一個個關鍵詞組成的,極具儀式感。從年貨的準備,到迎年的掃塵、理發(fā)、洗澡、準備新衣、紅包,等等。每一個步驟都彷佛在有力地宣告:近了,近了,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。于是,我們家的年,也進入了倒計時。
在又一次清點備好的菜肴后,我和媽媽會坐在一起,擬定宴客的菜單。媽媽說,我記錄。涼菜,炒菜,燉菜,鮮湯,甜湯,一道道菜肴,各式的面點,隨著她的講述,浮現(xiàn)在紙上。然后,我們開始一遍遍商討,絞盡腦汁地為菜單增添些新意和巧思。那些年,除了家家都準備的臘味、面圓子、四喜圓子之外,熏魚、珍珠圓子、涼拌八珍、蜜汁豆干,這些我至今仍垂涎三尺的佳肴,逐次地增添在我們家的菜單上,出現(xiàn)在那張圓圓的大桌上,贏得親朋們一次次的交口稱贊。每當此時,已十分疲憊的媽媽,便自豪地笑了,那笑聲夾雜在滿屋的歡聲笑語里,分明就是對年的最動聽的贊歌,升騰著幸福生活的滿足和歡暢。
我們準備菜單的時候,爸爸坐在他的畫案前,練字。他寫的是春聯(lián)。不用看對聯(lián)書,只一凝神,筆下就依次出現(xiàn)一個個字,匯聚成一副副春聯(lián)。爸爸一遍遍地寫著,已經練得極熟了,就在筆端似的,信手就拈來了。到了年二十八,爸爸帶著哥哥,開始疊紙,裁紙。然后揮毫潑墨。先寫春聯(lián),爸爸寫的不僅是我們自家所需的,那些年,我們家族里,幾乎所有人家里,都張貼著他寫的春聯(lián)。之后,爸爸還要寫一個個大小不一的“!弊。望著紅紙上爸爸書寫的各種字體的春聯(lián)和“!,有一種溫暖親切的感覺,好像新年一點點的鮮活起來;那濃郁的墨香似新年的氣息一般,充斥鼻端,縈繞在家家戶戶對年呼之欲出的渴盼里。
貼完春聯(lián),哥哥就忙活起過年用的掛鞭。那大大的一盤鞭炮,要擺放在一根竹竿上,在新舊更替之時,隨著新年的鐘聲,用喧天巨響迎春納福,昭示著團圓的喜悅和對生活的美好祝愿。比起鞭炮,我更喜歡煙花。所以,我常常一邊捂緊耳朵,一邊盼著鞭炮快點放完,因為接下來的視覺盛宴更令我期待。當夜幕被焰火點亮,正應了那句火樹銀花不夜天。滿天綻放的煙花,璀璨絢麗,令我目不暇接,于是,也就在那極美的一瞬,年,具象成一方中國印,完整端方地烙在了我的心上。
或許是因為越來越快的生活節(jié)奏,超市琳瑯滿目的貨品,時空距離不斷地縮短,簡化了節(jié)日應有的窖藏、發(fā)酵的過程。于是,如今的我們常常覺得年的氣氛并沒有小時候那般濃烈。其實,是因為我們可擁有的大歡喜被快時光切割成細小的碎片,無法再給我們那么具有沖擊力的震撼了。
而現(xiàn)在的我,對年的執(zhí)念便投射在美食上了。美食就是這么神奇,能給予我們精神上的慰藉。于是,香腸,臘肉,咸魚,鴨腿,圓子,緊鑼密鼓地備齊后,松了一口氣,自認為萬事俱備矣。不料,老公卻提出異議,他說沒有了他們家鄉(xiāng)藕圓子的年,就不算是圓滿的年。我則力薦淮南的面圓子和四喜圓子,認為這兩者的美味足以抵消他心中的缺憾,但是我們的爭執(zhí)似乎無果。我們都對自己家鄉(xiāng)的美食,或者說對自己兒時味覺上的記憶,堅定地捍衛(wèi)著。冷靜之后,我想我們捍衛(wèi)的或許不是某一種美食,而是那些我們記憶深處最珍貴的快樂。那也是對家鄉(xiāng)、對自己的根的堅守和執(zhí)著。
一念即此,我們就和解了。我開始向媽媽求助,讓她嘗試著做那種純素的藕圓子,因為那里寄托著一位無法歸鄉(xiāng)的游子,內心深處的缺憾和鄉(xiāng)愁。
或許,我們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,烙著專屬于自己的年的印記,這印記化作一聲聲鼓點,隨著年的臨近,不斷激蕩在耳邊、在心底……(唐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