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應(yīng)峰
父親健在時，我在想念他老人家的時候，除了跟他通上一陣電話，聊聊他和母親的身體狀況，囑咐他們多多保重之外，還會了解一下熟稔鄉(xiāng)村里已經(jīng)發(fā)生和正在發(fā)生的一些事情。當然，更多的時候，我會坐公共汽車或合租車回到鄉(xiāng)下老家看看。鄉(xiāng)下老家，永遠是我牽掛叢生、靈魂皈依的地方。
每次走進家門，放下行囊，在幾聲問候之后，我都會自然而然移步來到屋后的小院。小院是典型的農(nóng)家小院，雖然不大，也沒有想象的那樣多姿多彩，但并不單調(diào)。那里有父親栽種的普通的花草盆景和常見的桂花柑桔桃李等樹木，更多的，是母親伺弄的各色時令蔬菜。院子一角，雞棚里圈養(yǎng)著十多只咯咯歡叫的母雞和雞雛。西面院墻上，有一架扁豆，夏末初秋之時，攀援而上的藤蔓，結(jié)滿了豆莢，在青綠的葉片和或紫或紅或白的豆莢花的掩映下，呈現(xiàn)出熱熱鬧鬧的氣氛。我知道，僅僅這么一個院落，已經(jīng)夠他們勞碌的了，更何況他們已是耄耋、古稀之年。但我更知道，這也是他們的樂趣所在，正是有這樣一個小院子，他們閑散的生命時光，才有了真切實在的依附和寄托。
如果是在晴朗的冬日，搬把椅子或凳子在面南的墻壁屋檐下一坐，就可以享受到充足的、亮麗的、溫煦的、教人為之一振的陽光。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檐下，抬眼看看、低頭想想、沐浴在純凈的鄉(xiāng)土氣息中，一切是那么質(zhì)樸，一切又是那么安詳，發(fā)一陣子無欲無求的呆，便有種種純粹的美好的人生念想在心頭盤桓蕩漾。那時，母親在，父親也在，身前身后氤氳著難得的愜意和安詳。
院子里有一小片菜畦，種著韭菜，每次從老家返城之時，母親都讓我割上一把。韭菜的生命力極旺盛，割一茬，長一茬，在時光的過往里，頗有生生不息的勢頭。母親說，吃點韭菜好，它不光有食用價值，還有很好的藥用價值，母親還特地對我說，你胃不好，又天天用腦，適當吃些韭菜，可起到調(diào)節(jié)身體的作用。母親不識字，她知道這些，一定源于她的生活積累，我當然相信。
在父母雙親面前，我是絕不可能說自己老的。但事實上，過了知天命之年，著實已經(jīng)不算年輕了，不是自己不說不想，歲月的痕跡就會了無蹤影。
一天早晨，走在上班的路上，碰見一位迎面而來、也是去上班的庚兄，我玩笑道，你每天像鬧鐘一樣賊準啊！他笑了：你不也一樣？到了我們這個年紀，不被生物鐘左右怕是不大可能了。他看了看我的頭發(fā)，又摸了摸自己的頭頂，自憐自嘆地說：你的頭發(fā)白得差不多了，我的頭發(fā)掉得差不多了，唉，人生不經(jīng)老啊。就像韭菜一樣，割了一茬又一茬，轉(zhuǎn)眼之間，就該輪到我們了，現(xiàn)在的我們就是等待被收割的韭菜啊！
玩笑間，想起前不久自己因胃出血住院，一位同事嬉笑著說過的話：你這個破身體，說不定不到退休年齡就被收割了！我笑笑：如果上天要把我像韭菜一樣早早收割了，說明他惦記我，不是嗎？如果我還可以在塵世呆一些時日，說明我還有許多該做的事沒有做完呢！同事說，你倒真是挺樂觀的。你這一說，人生的一切都化解了，豁然了，陽光燦爛了。我說，世上很多事情，不是個人能力所能左右的，你不樂觀又能怎樣？
是的，我們終究是等待被上天收割的韭菜，這一點，誰都無法避免，誰都難以逃脫。重要的是，無論何時何境，我們都要保有從容樂觀、開朗豁達的態(tài)度。事實上，心苦才是人間最苦，而這一點恰恰是只有自己才能化解的。韭菜割一茬、長一茬是一種必然，我們所處的世界，正是因為有了時序輪回中的新舊更替、推陳出新，才會擁有源源不絕的和諧美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