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休以后,我?guī)缀趺刻於既ゲ藞鲑I菜。出了家門,步行十多分鐘就是一家菜場。一進(jìn)菜場,撲面而來的是泥土的氣息,是水湄的氣息,足以證明那些碼擺齊整的菜品離開土地未久,完全可以用新鮮來稱道。
我買菜不喜歡討價還價,也不挑三揀四,更不看秤,說多少錢給多少錢,幾乎不假思索就買妥了。我是這樣想的,這些賣菜人每天起早摸黑,風(fēng)里來雨里去,無非是賺幾個辛苦錢,只要不弄虛作假,不缺斤少兩就行。《朱子家訓(xùn)》上說:“與肩挑貿(mào)易,毋占便宜!蔽矣X得很有道理!凹缣簟笔寝r(nóng)耕時代中國商販的典型形象,它的每一分貿(mào)易成績,都建立在一刻不停的體力勞作上,而這樣的體力勞作所得總是非常有限?梢栽O(shè)想,一個“肩挑”者,他就是把所有的東西都賣掉,又所得幾何?所以古人總結(jié),不要占這樣人的便宜。這其中包含了對弱者的同情和尊敬,流露出的是一分對生活艱難者的體恤。
菜攤位前,不分老幼,不分男女,平起平坐。因此,討價還價的才能,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的發(fā)揮。來城里打拼的女孩子,能省則省,小聲壓價;走出辦公室的中年人,為了臉面,降低嗓門還價;退休大媽,則鼓起腮幫大聲殺價……如此活色生香的生活場景,在熙熙攘攘中,嘈雜聲響中,維持著樸素的甚至有一些粗糙的時光。菜市場是一個微版江湖,走著逛著,瞧見的都是塵世本來的樣子。那些生雞活鴨,鮮魚小菜,間或再聽一陣討價還價聲,擠擠挨挨,熱熱鬧鬧中,人生的樂趣也就出來了。
和一對中年夫妻倆成了老熟人。那男的熱情開朗,什么時候都笑嘻嘻的,還不計較,抹個零頭是經(jīng)常的事,哪怕你只買一根黃瓜,他都會送你幾個剝好的大蒜。需要削皮的菜,只要你吱一聲,他就麻利地為你削好。這些尚在其次,他還是一位很在行的搭配師。什么春天少食肉類,多買小白菜、油菜、菠菜等;夏天要以清淡為主,每個星期買點(diǎn)排骨燉湯比較好;秋天干燥,各種蔬菜也好買,要適當(dāng)買點(diǎn)葷菜;冬天,牛羊肉少不了,豆芽菜、蘿卜要多吃,辣椒、蔥姜蒜等,既開胃又驅(qū)寒。并一再囑咐,燒菜火候要掌握好,炒菜要大火快炒,這樣味道跑不掉;燒湯要大火燒開、小火慢燉,這樣湯才能入味等等。要說那男的口才也真是了得,不知道的乍見此場面,還以為是哪個美食節(jié)目的主持人在現(xiàn)場直播呢。
菜場是一個藏龍臥虎之地。比如肉攤上的老板,此時正大刀闊斧地肢解,刀落砧板的聲響中,肉塊在顫抖,閃動油亮的光澤。不論你是要一斤,還是八兩,一刀斬下去,重量八九不離十。比如在水產(chǎn)品攤上,看中了一條鱸魚,也不用你交代,女賣主從盆中撈起魚,猛地甩兩下,接著往秤盤一放,嘴上報著價,手拿一把大號剪刀,將魚肚魚鰓弄得干干凈凈,一氣呵成。比如在一腌制品攤位,賣主是一位中年婦女。和別的攤主閑時玩手機(jī)不一樣,她只要閑著便低頭看書。一次,我在她的攤位站了半天,她都沒發(fā)覺。我只好大聲問,什么書啊,看得這么著迷?她猛一抬頭,見是我,略顯不好意思地拿起書,給我看了書的封面,居然是老版的《紅樓夢》,驚得我一哆嗦,內(nèi)心立馬呈仰慕狀。
有朋友問我,天天買菜煩不煩啊?想吃要個外賣省事多了。想想也是,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,大街小巷送外賣的人越來越多,他們騎著電動車,穿著統(tǒng)一的工作服,上面印著各家外賣網(wǎng)站的標(biāo)志,一陣風(fēng)似的騎行在送餐的路上。聽朋友說,外賣的網(wǎng)站上,東西南北各地菜肴都有,酸甜麻辣各種口味都能選擇。我想,外賣雖然方便快捷,但在我這個“菜買”看來,吃得最隨性、最營養(yǎng)、最放心,其實(shí)還是家里自己做的飯菜。叫外賣固然方便,但同時也失去了上菜場買菜的樂趣,和那些賣菜人插科打諢地斗一斗,樂一樂,就好像踏實(shí)地和生活連接在了一起。再有,對于我這個插隊八年的“老知青”來說,鄉(xiāng)村離我越來越遠(yuǎn),只有在菜場里,才能看到遠(yuǎn)去鄉(xiāng)村的一些影子。
我喜歡有人間煙火氣的菜市場。(王唯唯)